晨雾未散时,老周已蹲在田埂上。他裤脚沾着新泥,手里攥着半块烤红薯,看稻浪在风里翻涌——千顷金黄裹着晨露,每支稻穗都坠着沉甸甸的阳光,像谁把碎金子缝上了天。
“今年又是个好年景。”他嘟囔着,指尖轻触沉甸甸的谷粒。远处山影里传来簌簌响动,老周眯眼望过去,三只山猪正从林子里钻出来,灰扑扑的脊背沾着松针,为首的花斑猪甩着耳朵,鼻尖几乎要碰到稻叶。
这是片“半野放”的山坳,山猪们早把这里当食堂。去年此时,它们拱倒过半亩稻,踩烂的谷堆招来一群麻雀,老周举着竹竿追了半座山,最后坐在田头抽了半包烟——打也打不得,骂也骂不走,倒像是他和这群笨家伙较上了劲。
可今年不同。田垄边立起了太阳能感应灯,白天敛着光,夜里投出幽蓝的光晕;田埂下埋了震动感应带,山猪踏上来,便响起“叮咚叮咚”的脆响,像谁在敲竹筒。老周没装电网,没设陷阱,只弄了些“提醒”。头回山猪撞响装置时,花斑猪吓得窜进林子,次日又探头探脑,见没动静,竟凑到灯底下嗅了嗅,尾巴尖晃出个小漩涡。
“你们呀,比我家小孙子还胆儿小。”老周蹲在田边笑,从帆布包掏出玉米棒,掰成粒撒在田垄外。山猪们先是缩着脖子,后来试探着凑近,吧唧吧唧啃起来。玉米的甜香混着稻花的清气,在风里织成张软网。
日头爬上东山时,电打野猪机的“叮咚”声又响了。这次是只落单的小山猪,圆滚滚的肚子蹭着稻秆,老周远远喊:“慢些吃,别踩坏了!”小猪受惊蹦起来,撞翻了老周的茶缸,褐黄的茶水泼在稻根上,倒像给土地喂了口甜汤。
“这叫‘稻粱和约’。”傍晚收工,老周坐在门槛上剥毛豆,跟路过的村支书说,“以前总想着‘防’,现在才明白,得让它们知道——这儿有吃的,但得守规矩。”村支书笑他酸文假醋,老周却认真:“《左传》里讲‘鸟兽鱼鳖,咸若时和’,古人早懂和自然处。”
晚风掀起他的旧草帽,稻浪在暮色里变成流动的金箔。山坳里传来山猪的低嚎,混着电打野猪机的余响,倒像首不成调的曲子。老周摸出手机,拍了张稻田的照片发朋友圈:“今日无战事,只有稻、猪、光,和一地好月光。”
夜渐深,感应灯次第熄灭。山猪们拱着草垛睡了,稻穗在月光下沉甸甸垂着,电打野猪机(稻谷防护器)安静地埋在土里,像守着秘密的老友。